【视界晨报】高乔明 | 姐夫
更新时间:2024-09-15 关注:43
龙年的清明节即将到来。近日,身在海口市南国威尼斯城的我常常梦见已经逝世六年多的姐夫刘忠豪,一幕幕往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浮现在我的眼前。
第一次见到姐夫,是1972年的冬天。当时,他从河南明港的8231部队回家探亲,借机到我家“上门”提亲。听父母讲,两家是老亲戚,俗称“卷卷亲”。
姐夫刘忠豪参军遗照
他约一米七的个子,着一身绿色军装,略显黝黑的国字型脸庞,在鲜红的帽徽、领章映衬下,显得庄重威武,且有些拘谨。礼物是给我们族亲三家,分别送了一包黄麻纸打成斧头状的蔗糖;另外,特地给我送了一支红色的钢笔。这支梦寐以求的钢笔,使我对姐夫一下子少了许多陌生感。当天,我如获至宝,反复把玩,不时蘸着白水在手心试着写字,舍不得启用;晚上,用手帕包好后,让母亲藏在枕头套子里。可是,第二天中午,当我放学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拟拿钢笔欣赏时,翻遍枕头也找不到。原来,姐夫还有一家亲戚要去,却没有准备礼物,母亲便临时将钢笔拿给姐夫“应急”了。我一听,急得大哭,关起房门不吃饭,硬是闹着要母亲去讨回那只钢笔。但这也是覆水难收的事情。姐夫见状,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时手足无措,满脸窘得通红,有些语塞地说:“再勒(那)个,再勒个!”过了几天,他在归队前,不知从哪里弄的钱,买了一支同样的钢笔“还”给了我。回想那时我才9岁,真是少不更事。
姐夫为人像他的名字一样忠厚本分,能吃苦,有担当,肯上进。他于1968年4月应征入伍,由于学习训练刻苦,军事技能过硬,担任炮长,1971年3月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的左手在训练时负伤,于1973年2月退伍回乡,当时部队一次性给予伤残补贴45元。后来,手指经常发麻发痛,干活不得力,但他从来无怨无悔,总是以自己曾经是一名共和国的军人为此生最大的荣耀。
他与我姐是1973年“五·一”完婚的,第二年春喜得长子。当时,祖孙三代十几口蜗居在三间的老房里共同生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后来,兄弟们分家,单起炉灶,小家庭的日子捉襟见肘。这时,还突然发生了一件令人心碎、不堪回首的惨事:不满一岁的次子因无人照看爬到粪窖里溺亡。姐夫和姐姐痛不欲生,遭受了人生最为惨烈的精神打击。1976年,姐夫被云梦棉纺厂招用为临时锅炉工,每月工资45元,除上交生产队20元买工分外,其余可贴补一下家用。锅炉工上班实行“三班倒”,工作环境脏乱差,且缺乏必要的劳动保护,许多工友因吃不消这般苦而不辞而别。但为了全家的生计,姐夫每天起早贪黑,风雨无阻,涉河渡水步行往返30多华里上、下班,一干就是漫长的六个春秋。
1978年后,姐夫的女儿和小儿子相继出生,家庭的负担日益沉重。为了闯条生路,姐夫与我哥一起,在县城南郊的街道开过小餐馆,不久因客源少、赊账多而关门,东挪西凑来的千把元本钱,最终变成一堆破锅烂盆。继而,他年近半百又加入建筑大军,背井离乡闯东北,顶风冒雪干了几年小工,终是赚不到什么钱。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古人云:“一个女婿半个儿。”在左邻右舍看来,姐夫却是“个半儿”。我们两家同处一村,分属三队与五队,房屋相距仅百步之遥。我的父亲是个“药罐子”,长年病魔缠身。1977年冬,我哥参军,一去八年多。我年少尚不得力,1984年秋也离家求学去了。于是,姐夫成了我家的“顶梁柱”,除了每月定时从城关中心粮店买运回全家的供应粮之外,日常担吃水、挑水粪、出猪栏粪和耕种自留地等苦脏累活,几乎统统由姐夫包揽下来,但从来没有听到他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
姐夫(左)、姐姐(右)和两个孩子合影
在我的记忆里,姐夫对于我像亲哥哥一样实心。记得我考取师范,即将前往学校报到,却没有行李箱,无奈之下,打算用两条蛇皮化肥袋子凑合一下。姐夫见状,觉得这样太寒碜,怕我被同学们瞧不起,便不声不响弄来一口淡蓝色的漆木箱。这口木箱大小适中,做工精致,结实耐用。后来才听说,是姐夫找熟人花了10余元钱买来的。次日早晨,侄儿新文帮我挑着木箱,送我告别父母和家乡,踏上了人生崭新的旅途。这口装满爱和希望的普通木箱,伴随了我好多年,每当看到它,就像看到姐夫那亲切的面容。
姐夫是个大孝子,也是个大孝婿。他嘴拙,从来不讲“热”人的话,更不会“哄”人。对我的父母,因是“老亲戚”,从小叫惯了“四叔”、“婶妈”的缘故,一直没有改口随我们喊一声“幺爷”和“妈”。但是,他用默默无闻的实际行动,诠释着什么是孝心。几十年里,我的父亲每次重病,他总是日夜守在跟前,伺候汤药,端屎倒尿,无微不至,任劳任怨,令我这个做儿子的自愧弗如。
记得父亲晚年,曾特地跟我讲过一件事:前几日,父亲便秘10多天,吃了各种泻药也拉不出来,肚子鼓胀得厉害,痛苦不堪,被送到城关医院治疗,大夫及时灌肠,仍不见效。无奈之下,姐夫便让父亲趴在床上张开双腿,撅起屁股,他猫腰半跪在床,双眼凑近屁股,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扒开肛门,足足花了小半天功夫,才用棉签将一截坚硬如石的大便,一点一点地掏了出来,令在场的大夫和护士深受感动。父亲满面幸福地叮嘱我道:“你这个姐夫虽说拙口笨腮,却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们日后千万不能马虎他哈!”不久,我见到姐夫向他道了声辛苦,哪知他却急忙扬手打断我的话,显得有些生气地跟我急起来:“哎呦,尽说些傻话,勒个——勒个——是我应该勒个的!” 过了一年多,父亲去世了。父亲的话,竟成了他惟一的遗嘱,常常在我耳畔回响。然而,造化弄人,一向看起来身体硬朗的姐夫,也患了不治之症——肺癌!
姐夫(右)和姐姐(左)生前留影
面对绝症,姐夫积极配合治疗,显得坚强而又淡定。最让我心碎的一幕是,2017年深秋,我的侄媳望秀去世,姐夫不听劝阻,强拖着病体,坚持回老家送望秀最后一程。在下葬现场,我看到姐夫形容枯槁,黯淡无神的双眼含着泪水,既饱含着对亲人去世的悲哀,也充满着自己对生命的渴望。我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旁,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耳边想起《葬花吟》中“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催人泪下的诗句。那一刻,我俩其实心里都明白,这是病人临死送故人,真的好残忍!大约过了两个月,姐夫也走了,享年67岁。我不禁疑问,难道真的是好人命不长吗?此生,我又怎么遵父亲所嘱——“不马虎”我这“拙口笨腮”的姐夫呢?每念及此,我就心痛不已,惟有用绵绵不绝的思念来报答姐夫。
姐夫和我姐姐相濡以沫,携手走过了45个春秋。令人欣喜的是,如今,年过古稀的姐姐,身体仍然康健。他们的三个子女皆忠厚本分,工作踏实,各自的小家庭和和美美,日子过得平静而巴适。孙辈四个已有两人学有所成,参加了工作。
古人云:“忠厚传家久”,看来,此言的确不虚。我想,如果姐夫九泉有知,一定会倍感欣慰!
作 者 简 介
高乔明,男,汉族,笔名下里蒿人,1963年5月出生,湖北省云梦县清明河乡人,中共党员,正县级干部。历任民办教师,县直机关股(科)长,乡镇党政主职,县委、县政府班子成员,省直机关副处长(挂职),市直(地级)机关领导班子成员和主职。现为孝感市作家协会会员,业余时有诗歌、散文见诸报刊和网络。2022年10月,由中国人文出版社出版诗、文选集《飞鸿雪泥》。
(中媒文化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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